作者：明前茶
来源：《品读》年第12期
“在外面打工十几年，为何要回家种南瓜？”
“因为在街角听了一首歌，那个乐队开口唱得那个脆，莫名唱下了我两行泪。当晚我就跟老公说，我要辞工回家。”
去年早春，李倩35岁生日那天,她跟班组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，提前离开与她相伴的缝纫机。丈夫还在牛仔裤整烫车间加班，她要一个人去小饭馆吃个饭，上街转转。人到中年，流水线上的打工已经持续了整整13年，两个娃儿放在山东老家的日子也长达12年了。李倩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，但不知为什么，那天她觉得心被春天的暖风吹得很空。从面馆出来的时候，她手里史无前例地攥了一罐啤酒，就在回宿舍的路上，她遇见一支乐队在广场演出。
她与路过这里的人们一起席地而坐，喝酒吹风，听乐手们嘶吼或浅吟慢唱，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。而后，她被一首歌戳中:“漆皮包，漆皮包，装着充电线、牛轧糖和女儿送的粉红猪小妹，遥远的家，麦子黄，短视频里面正在卖竹纤维内裤。为月经初潮的女儿下单，寄北方城市，许昌中学。”
她从未听过这样的歌，用几个短语说尽打工母亲与留守少女的不得已，简单的旋律就好像压在枕头下的日记，絮絮如自言自语，不看尚好，一看便是心潮汹涌。
李倩知道，她还坚持留在外面打工的话，便会错过女儿的青春期和儿子的无邪童年了。虽然孩子们由爷爷奶奶照顾着，也能与她经常视频，但李倩心里明白，孩子正在与她日渐疏离。比如在被奶奶逼着视频时，女儿的眼神都是推拒和躲闪的。她不怪孩子，自孩子断奶，李倩就没有好好陪伴过孩子。而母爱，本应在一粥一饭中，在清水洗过大太阳晒过的床单上，在双手暖过的编发上，在悠长的陪伴里。可女儿心中的母亲缺席良久，是没有资格与她亲密和管教她的。李倩不想与孩子的关系微妙崩塌，于是回到了山东老家。
回去后，她做起了陪读母亲，也种出了各种粉糯香甜的南瓜。
可是，南瓜能种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吗？能种出孩子们的学费来吗？当地的南瓜都是歪歪扭扭的长葫芦形，地头收购价每斤还不足一元钱。刨去种子、肥料、人工，一亩地上的收益都不够孩子买一双好球鞋的。这样的状况，李倩却还笑嘻嘻在地头直播锄草、施肥过程。
原来，李倩的南瓜结出来，与别人地里的都不一样，是小小的特别标准的扁圆形，墨绿、暖金、橙黄、土红……每一个品种都有着不一样的七彩颜色，而瓜棱上间杂着流淌的活泼金红却都一模一样。
难怪南瓜花盛开的时候，李倩要带着两个孩子，用大号毛笔，替那些花儿小心翼翼地授粉；难怪南瓜们呱呱落地，李倩就在场院里昼夜不停地编着草垫子，再一摞摞抱到地里，垫着这些娇贵的宝贝了。这些南瓜，不仅有栗子般的甜糯口感，更有丰富明艳的色彩、憨萌乖巧的造型，是当地的农业合作社专供城里中高档超市的。它们不仅丰富了餐桌，还成为茶席上暖人眼目的装饰，书房里仅可盈握的镇纸，民宿婚礼上引人入胜的花果装点……
李倩的南瓜，成群结队地包上丝网，像一串串喜庆的灯笼一样被运走了。与其他人做法不同的是，她留了整整一筐南瓜没有出售，因为女儿说，看到她发在朋友圈里南瓜的图片，小伙伴们都渴望到她家来过一个丰收节。作为饶有音乐天赋的留守儿童，李倩的女儿两年前通过一个公益项目，获得了她人生中第一把乐器尤克里里。她与小伙伴们组成了一个“小蝌蚪乐队”，在学校演出过。“教我尤克里里的刘老师，当年也是留守儿童，他跟我说要体谅妈妈的不得已。有什么委屈就写成歌词，老师帮助谱成曲，唱出来心里就敞亮了……”说着，女儿垂下头去，“妈，你回来之前，我都没有一首歌是写完整的。常常写到一半，就写不下去了。”
李倩微笑:“等南瓜收过，你带小伙伴来玩吧。”
那天，在南瓜地的中央，收获过的土地被平整出来，李倩的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们，一起弹唱，抒发对远方父母的思念与小小的埋怨。那些让人笑、让人哭、让人心疼的歌声，唱得边上听歌的奶奶们抹起了眼泪。“音乐会”的尾声，是孩子们结队而行，将一个个橙黄金红的南瓜，依次放在了那些久无人住的院落的门墩子上——那些院子，是他们当中某些小伙伴们的家。孩子跟着祖父母住，唯有春节，在外打工的父母归来时，这里才有人气与炊烟。如今，这些寂寞的门墩子，已被南瓜们的笑脸照亮。
原标题：《怎能错过暖暖的南瓜》
编辑：杨西海郭艳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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